「結果你們那天的比賽怎麼樣了?好玩嗎?」
大概安靜了三秒,伊蹦說:「小朱得了女子組第一名」。
「伊蹦也是他那組第一名,也是全部男子第二快喔~」小朱接著說。
我坐在這對擅長用手創造美麗的夫妻親手蓋的小木屋裡,聽到這樣的回答一邊讚嘆一邊笑倒,怎麼那麼厲害。
我大概在一個多月前得知他們一家子報名了台灣支架大洋舟協會所舉辦的的交流比賽,除了報名參加男子組、女子組、家庭組以及小孩組之餘,他們也特別為這場比賽製作獎盃。本業就是舊木料創作的小朱和伊蹦決定使用這幾個月來不斷摸索、日夜相處的椰子,製作貨真價實的獎「杯」給這次得名的參賽者。
雨季在五月份終於來到東台灣,久違的水分與綠意使我這陣子忙碌而瑣碎的日常得到一些滋潤。也就這麼剛好的,被雨水澆灌能量的這個月,生活圈裡又有著這樣美麗的椰子與支架舟相遇的故事,這促使我這個月決定來寫寫關於椰子的事情。
不過首先,我們還是先講講支架舟,以及南島語系文化。
南島語系族群是世界上遍佈面積最廣的語族,其中包含台灣原住民族,島嶼東南亞的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更遙遠到大洋洲的波里尼西亞—像是夏威夷。而支架舟是除了台灣以外1,南島語系族群特有的船隻,也是海洋國度最重要的資產之一。
從造船開始,航海人透過代代傳下的故事掌握浩瀚海洋。從數千年前開始,大洋洲人的祖先乘著支架舟在太平洋上逆風遷移,在沒有羅盤與衛星儀器之前,航海人就能看懂星象,運用星星分辨航行的方向,也透過海上的風、氣味與動物判斷航線。群島之洋2,海洋就是他們的陸地。
當人類世界進入資本主義時代, 海的子民被大陸殖民者統治百年,群島之洋變成白人口中的「小島族群」,本來能在大海上航渡的偉大文化,變成陸地文化眼中脆弱的、缺乏資源的可憐人。在殖民者的眼裡,這些海洋族群不可能在哥倫布的偉大航行發生的數千年前,就在毫無「現代儀器」的幫助下有意識地從一個島遷移至另一個千里外的島。當然,這樣的理論早就被推翻。
五十多年前開始,原住民族運動在全世界遍地開花。在解殖的過程中,許多人透過祖先的路尋找快要失去與已經遺失的文化記憶。像是我們或許熟悉的布農族人尋找內本鹿的回家之路3,早在1970年,夏威夷人就想用傳統的方式航海到大溪地,為的也是尋回他們自豪的航海文化。他們先是透過文獻的線索建造了一艘大型的航海支架船,再遠到密克羅尼西亞的Satawal島尋找當時世界僅存的航海師 Mau Piailug,請求老人教導他們祖先的航海技術。
在各方努力之下,這艘叫做 Hōkūleʻa 的雙體支架航海船成功地在未有任何儀器的幫助下,僅靠著人類古老的航海智慧往返數千公里之隔的島嶼,證明了海洋民族的擴張並非如大陸殖民者口中是順風而行且偶然、隨機的。在那之後至今五十年,波里尼西亞島嶼的航海復振運動培育了新的航海人,大洋洲島嶼的人們也因每次航行重新編織起群島之洋的意識。
我們是否都嚮往這樣的海?
椰子是大多南島語族傳統的食物。
在充滿未知的航行裡,人們將足夠的食物、以及未來在居所可以種植的食物存放在支架舟的儲藏箱。椰子就是其中之一。
大多學者認為,椰子的發源地位在印度太平洋,也就是所謂的島嶼東南亞區域。有趣的是,語言時常可以用來推測物種的發源地。南島語系中,椰子的稱呼有許多相似之處:夏威夷語的niu,菲律賓語的niyog,馬來語的 nyior,以及達悟語的 anioy。也因此許多學者們認為,椰子物種的起源應該來自於南島語系族群所在的印度太平洋中部。
雖說椰子語南島語文化淵源頗深,但椰子並非是台灣原生。
不過儘管椰子是在近代被引進的外來植物,但它也在台灣生長好一段時間了。70年代在海邊村子生長的朋友和我說,小時候每戶人家確實可能會有幾棵椰子樹,但是真正開始有大面積經濟種植,是長大後的事了。
不管如何,現在大多數人想到東海岸的風景,腦海中馬上出現的大概會是藍天、大海,以及海岸上的椰子樹吧?
我家旁邊就有一大片椰子園,管理者定期會施灑除草劑與農藥確保產量;國有地、風景區也幾乎都會種許多椰子。可以說是絲毫不意外地,我最先在土地裡種下的第一批植物裡就有椰子。
「種一顆椰子,要十年後才可以採收!」當時給我椰子苗的 Peter 跟我說。
雖然椰子長得慢,但在它頭幾年的生命中,棕欖樹寬大的葉子剛好能為我家提供隱私。另外,或許因為地景上有太多太多沒被管理,遍地開花的椰子樹,這幾年來,我發現許多居住於山海之間的鄰居們也開始熱衷採集、撿拾、搜集椰子,也煮椰子料理、做椰子加工品、使用椰子創作。
相較於東南亞和印度的飲食裡大量使用椰子入菜,台灣的椰子通常在被取完椰子水後,就被作為垃圾丟棄在觀光區的畸零地。這個渾身都是寶、擁有多樣功能的椰子,若僅用來取椰子水喝,實在是太浪費了!
以下我整理幾種我和周遭朋友們使用椰子的方式。下次在與椰子相遇時,不訪把它帶回家,試試看能怎麽多重使用它。不過也特別提醒,椰子並不是最容易處理的果實,它有很厚的外皮、堅硬的果殼,大家可以善用 Youtube 資源參考如何處理椰子,或是有機會來東海岸可以跟我說,我或者我的朋友們可以教你怎麼做。
[盆栽]販賣椰子水的攤位可以找到已經剖半的椰子,或者也可以請老闆幫忙剖開。許多人會將剖半的椰子拿來當盆栽種花草。
[驅蚊]長時間在戶外工作的朋友會點燃乾燥又蓬鬆的椰子皮燻煙,驅蚊效果很好。
[椰纖]我的鄰居和附近椰子攤商合作,定期處理本來得找地方丟棄的廢棄椰子殼。他們先將椰子剖開後,再用碎木機打成椰纖。外面得花錢購買的農資材,用來覆蓋田地或是育苗都合適。
[滷肉]越南小吃老闆娘傳授的妙招,說有些越南的滷肉都是用椰子水取代水!
[製碗]椰子殼做碗,其實不會很難喔(不過還是找個工作坊或請人帶領會順利很多)。
[椰漿]老椰肉加椰子水放入果汁機打碎,過濾後製成椰漿/椰奶,找個喜歡的東南亞料理或是vegan點心食譜,會發現椰漿真的萬用!我喜歡煮泰式酸辣湯,煮日式咖哩我也會加椰漿。烘培食譜裡有優格或牛奶的,有時我也會用椰奶取代。
[零食]用乾燥機、烤箱或是氣炸鍋將一片片的老椰肉乾燥,會像餅乾一樣好吃。
[冰品]把軟硬適中的椰肉冷凍存放,天氣熱的時候與冷凍芭蕉與椰奶打成冰淇淋。
[發酵]將老椰水和康普茶一起發酵,仍須更多測試。
[養禽]在外面放太久或是觀光客留下的椰子已經不適合人吃,那就給雞與鴨加菜吧。
寫於椰子之後。在強颱就在門外的這個晚上,罕見的進入深夜都還是悶熱。
我一直想跟大家分享這個月雨水撲滿進帳的喜悅,但這個月真的忙不過來。我只能趕在5/31 快結束之前把這篇電子報寄出,至少不能打破一個月至少一篇的習慣~
回到一開始的支架舟與椰子相遇的故事。讀到這邊你會發現,南島語族文化裡的椰子與支架舟,表面上看似與台灣人沒有太多的關係。但是現今住在山海之間的島人們卻深深被這樣的連結所吸引著。很神奇地,我們自然而然地能理解海洋的路,並因此與others產生連結。這難道不值得好好感動嗎?
很感謝颱風前的梅雨,也感謝過去分享椰子智慧給我的蘭嶼人飛魚哥、台東的家人 Peter、總是採椰子給我喝的男友阿傑,以及今天找我去做椰子碗的小朱和伊蹦。
椰子 oh yeah!
達悟族的拼板舟沒有支架。
Dear Emily,
真喜歡你的文章,讓我總是能在其中得到一些新的知識,
譬如如何使用椰子的生活小常識,真的很有用又特別,
另外,也讓我持續地學習我也很喜愛的人類學及Tim Ingold,
每次都很期待能看到你的更新,讓我雖然離開了都蘭與臺東,但仍能感受到他的四時變化
感謝!!💕